来源：华声周刊  作者：蒋婷  

4月份以来，南宁市发生的自杀事件不时见诸报端，4月8日下午6点多广西民族大学有人跳楼自杀不幸身亡，同样在四月，南宁市两名中学生自杀死亡。

2007年初，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发布《我国自杀状况及其对策》报告，其中的数据显示：在中国，自杀是总人口的第5位死因，15～34岁人群的首位死因。中国每年有28.7万人死于自杀；200万人自杀未遂，由此造成的疾病导致巨大的经济负担；170万人因家人或亲友自杀出现长期而严重的心理创伤，16.2万未成年人因此失去母亲或者父亲。 

有报道称，从2009年至2011年，中国的年平均自杀率在短短三年间下降了58%，最近数字是每10万人中有9.8人自杀，接近国际平均数字。

减少自杀率，拥有一支强大的自杀干预的队伍必不可少，然而广西的自杀干预工作已经落后，但好消息是，据南宁市心理医院心理师蒋春雷透露，该医院已派出有关人员进行自杀干预的培训工作，“预计今年会开通自杀干预热线。”

自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？哪些群体是自杀高危人群？如何判断别人要自杀？怎么帮助自杀者逃离死神？本期微访谈，我们来听听广西医科大学精神病学教授郁缪宇、南宁市第五人民医院心理治疗师蒋春雷的亲身经历。 

 预防自杀光靠心理医生是不够的 

“自杀是一种复杂的行为，并不只有病理行为，也有社会心理动机的，但令我们记忆深刻的往往都是我们自己的病人。”在采访中，郁缪宇反复强调：“病人自杀对医生的冲击是非常大的。”

有位男性病人L，近50岁。他的家属对郁缪宇很信任，因为L第一次自杀时是郁缪宇帮助他进行治疗恢复，出院后一年的时间里，L又面临家庭、工作多重矛盾问题，去年来医院就诊时，郁缪宇发现L情况很糟糕，自杀消极念头很强。“我建议L做电休克治疗，尽快打消自杀的消极念头，却发现他身体上有很多毛病，需请其他科室会诊，治疗后才能做电休克。我们跟家属也交待过，病人自杀风险很高，要注意。”可就在即将对L进行治疗的时候，L趁家人没注意，自杀成功。

“L自杀后，我整整一个月都睡不好觉，吃了一个月的安定，晚上很不舒服。病人自杀对医生的冲击是非常大的，现在过去大半年了，现在想起来还是非常不舒服。”郁缪宇时常回想当时，应该可以再多做一些，也许就能挽救他。

不一定每个自杀企图的人都愿意到医院就诊，郁缪宇表示，在我国，精神科医生少，精神科医生训练不足、培训的内容很少，社会上心理学家、社会工作者、全科医生、家庭医生很少部分人能分担医院精神科的压力。

所以开通自杀干预热线是很必要的。郁缪宇介绍说，“我以前读书时在其他城市参加过热线值班，希望南宁能尽快开通热线，向社会发动志愿者，任何一个有知识、有文化的人，受过简单、基本的培训，都可以参与到热线里来，不断壮大预防自杀的队伍，一定不能局限于心理医生。”整个社会需要自杀干预热线，需要一个预防自杀的途径。

蒋春雷表示：“自杀干预热线正在筹备阶段，相关人员已派出培训，预计今年会开通，有政府政策、财力支持，才能做好。”

自杀线索是自杀者的“呼救”

“我们看到的很多自杀都是病理性的，精神科的病人，比普通人的自杀风险要高，所以在门诊我们都会评估病人的自杀风险。”郁缪宇说，在广西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精神科门诊，一天平均要接待七八十个病人，多时有一百多个，不能按时下班是常事。

据郁缪宇介绍，精神病患者比普通人自杀的风险高，从整个精神科疾病统计来讲，双向抑郁症患者的自杀风险最高，其次是抑郁症，抑郁症患者有三分之二的人有轻生的念头，再者就是精神分裂症患者和物质成瘾、依赖的人。几种心理疾病并发的人，自杀风险更高。

郁缪宇认为，“这些患者不一定马上有自杀行为，所以很多抑郁症的病人在自杀前有很多线索，这就是一种‘呼救’。”比如患者反复跟家人或朋友说：“如果我死了，不在了会怎样？”“你一个人照顾自己可以吗？”“死亡会不会很痛苦？”“如果我失踪了，你是什么感觉？”这种类似的疑问，都是病人打算自杀前的“呼救”。

“自杀前，病人在言语和行动上都会有某些征兆，比如说‘最后一次’，写遗书、交代后事就是自杀征兆。”蒋春雷说，曾遇到有病人把银行密码写在纸上，告诉医生转告他的家人，他死了就让他的家人取走。

那么，察觉到这类人有自杀线索，该不该问他们呢？

郁缪宇说，很多人自杀前都会来看医生，面对死亡，有强烈的心理矛盾和挣扎。所以，在评估病人自杀风险的时候，一定要问。

抑郁症患者就医时并不能清晰表达自己的需求，需要医生理解他内心的想法。如果医生问了“你心情很糟糕，是否有些特别不好的想法？”病人听到后，会认为医生理解他，进而吐露他对自杀的动机和想法。“如果医生没有问到关于‘自杀’，病人就会很失望，有些人看过医生后会自杀。”

还有的患者跟朋友和家人“呼救”，如果被忽略，会觉得孤单、没受到关心重视，就会执行自杀行动。“状态不好，反常的行为，一定要留意。”郁缪宇说，及时察觉、发现，及时治疗，很多人是能挽救回来的。 

 访谈：对自杀多些包容和关怀 

Q：华声周刊

A：郁缪宇

Q：如何认识自杀和心理健康？

A：每个人对心理健康不要有那么多的偏见，每个人都存在心理健康方面的问题，虽然不是人人都有疾病，但总会有焦虑、恐惧，我们对病人包容，才能包容自己，我们才能更多付出关爱。

Q：有些人对有自杀意念或自杀未遂的患者持一种歧视态度，您认为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去对待他们？

A：家庭和社会将自杀以及精神疾病看做是一件露丑的事情，这是错误的理解。我们国家社会文化中，对人的心理的弱点、精神障碍缺乏包容和宽容，更多地将它作为一种耻辱。

所以，社会对“自杀”这件事要消除偏见，自杀是一种行为，我们不主张将“自杀”看做解决问题的方式，但我们要包容、理解他人选择自杀的缘由，解决自杀背后的原因。没有偏见，我们才能够包容、才允许自己有性格、情绪上的弱点，那么社会才会更宽容，我们才会更了解人与人之间问题的实质，推动社会和谐发展。

Q：近期南宁市发生多起自杀事件，春季是不是自杀的高峰期？自杀与季节有关吗？

A：精神科疾病的发生与季节有关，我不能说自杀与季节有关。春夏交接、气候潮湿季节变换会导致双向抑郁症等病人的病情加重，只可能有某些疾病高发导致自杀，但还有部分人不是病理性的自杀，与社会环境有关。 

Q：哪个年龄段的人容易自杀？

A：老年人、青少年还有妇女。

老年人由于孤独、失孤，心理问题多；青少年有学业压力、被人侮辱、早恋等很多自杀动机，因为青少年不像成年人那样对生死，把死不当一回事，这种自杀姿态，包含着惩罚、呼救、报复等等心理。

文化程度不高的妇女也是自杀高发人群，特别是在农村。我有一个患者，家里要求她辞职生孩子，生了一个又一个，没有工作和朋友，导致抑郁，性格不健全，就很有可能采取自杀这种极端行为去抗争。很多抑郁女性的自杀，是理性自杀，还有一种是冲动自杀，如果没有分寸，就会自杀成功。 

Q：您会有自杀的意念吗？

A：有，以前有段时间，工作、家庭的矛盾、困难压力都集中在一起，压力非常大，有抑郁症。人一下子就胖起来，过了一年的时间，经过家人和朋友的帮助，慢慢调整过来。解决心理问题一定不能只靠自己，周围环境支持很重要。 

Q：心理医生每天面对近百个病人，心理压力大，如何自己舒缓压力？

A：我们会给自己做一些治疗。我也会遇到很多心理方面的问题，比如说看病人太多会有职业倦怠感，会反思自己，用认知、正念、放松等方式来理解自己，解决这些心理问题。随着从业的时间越来越长，看的病人越来越多，我们经常要花时间去处理自己的心理问题。我平时跟家人聊天、看书缓解压力，希望尽量不要将情绪带到工作中去。 

Q：身边有人企图自杀，如何帮助他？

A：第一，不要否定他。千万不能说：“不要想不开，不要自杀。”自杀者最需要的是理解和倾听。

第二，一定要有耐心，要花时间。要耐心询问他的困难，耐心倾听他的烦恼，表达关心和帮助。

第三，引导他说出自己的困难和打算，要征询他的意见，告诉他的家人、带他去看医生。

第四，陪伴他找到家人。

小贴士：

“双相抑郁症”，全名是‘躁狂抑郁症’，有几次发作是抑郁，另外几次却是情绪过度兴奋，甚至不能自控，呈现躁狂状态。双相抑郁症要复杂的多，患者除了具备抑郁症状外，往往还伴随躁狂发作，也称为狂躁性抑郁症。

抑郁症是躁狂抑郁症的一种发作形式，以情感低落、思维迟缓以及言语动作减少，迟缓为典型症状。抑郁症严重困扰患者的生活和工作，给家庭和社会带来沉重的负担，约15%的抑郁症患者死于自杀。世界卫生组织、世界银行和哈佛大学的一项联合研究表明，抑郁症已经成为中国疾病负担的第二大病。